依稀记得那个雨夜……。
那一个雨声淅淅,只给我带来泪水潸然。
忘不了那个雨夜的凄励,更忘不了一个至亲至爱的人——慈祥的祖母。
忆童年,在暗淡的煤油灯光下您为我准备早餐,在炎炎的烈日下,您陪我步行去上学,在浓浓的爱心中,你替我梳理长发……。
小学毕业后,在缺乏读书风气的小渔村里,我是唯一升上中学的天之骄子。您总是不放心让我独个儿摸黑走完那寂寥的乡间小路,而我又不忍心要一位年迈的老妇人牺牲甜美的梦乡伴我受尽寒风的侵袭。因此,好多次趁您一不留意,我便偷偷溜了:可是回头一看,您依然持着一把点燃的干椰叶赶了上来……
红热的火把,照亮了黑暗的小径,更照暖了我的心坎。凝视着火把一截截地燃烧,想想你何尝不也在燃烧自己?
紧握着您那双枯涩而粗糙的手,细看您一脸的皱纹和稀少的头发,直到校车远远驶来……。
朦胧中,您那微驼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消失。“一定要让这位饱经优患与世变的祖母安享快乐的晚年。”我默默地用泪水写下诺言。
中学毕业后,被派往百哩外的乡间执教,也唯有在周末返家探您。那天傍晚,我照例归乡,看到你病卧床上,心头立刻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经医生诊断,您得了癌症!但是我仍然不肯相信一向健康力壮,心地善良的您也会患上这可怕的病症。于是,又带着你您到别的医务所去接受更彻底的检查。
结果,在一张张的x光检查报告前,我终于屈服了。
身在学校宿舍,心中惦念着的是家中的祖母,放心不下的也是病床上的祖母您。多少个午夜梦回,泪水泛滥着那空白、冷冷的宿舍……。
小时候,我喜欢投入你温暖的怀抱,静听你细诉战争的惨痛和生活的困苦。你记得否?每每您提及那段寄居于人家猪寮过着吃木薯的贫穷日子,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来,痛恨自己没提早出世几十年,以致未能分担你的苦痛。听您说要步行到六哩外的救济中心以领取一、二斤白米的旧事后,我不难了解您那超越了节俭美德的“吝啬”。
尤其在祖父病逝后,仅留下五个嗷嗷待哺的儿子,沉重的生活担子更毫不留情地压在您那瘦小的身子上。
你单凭着两双勤快的手脚,勇敢地与恶劣环境奋斗到底。在热带的残阳下,你踏着汹涌的浪花,辛勤地捕捉蚶子:又得挑担沿家挨户地叫卖着。为了孩子们,你手不停挥,您不惜牺牲自己,披星戴月地兼职起切槟榔女工,挑椰于劳工,直到斜阳收敛时分,也没闲功夫停下来歇歇脚儿,尽管手足重茧,也始终没一句怨言。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年年关,您瘸了。家庭经济陷入无立锥之地,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您只好强忍骨肉之痛把三叔卖了,以解燃眉之急。
表面看来,您是果断的、残忍的,然而有谁知道您暗地里淌下多少出自舐犊情深之泪?毕竟,在感情上您是怎样也坚强不起来的!
紧接着,祸不单行竟在这个时候应验了!在一个晴天霹雳,四叔突然夭折……。
然而,接踵而来的拂逆、残酷的生活鞭子并没有动摇您“一马不被两鞍”的信念,反而把您磨练得更坚强、更勇敢,也更有信心去面对现实。几年后,在节衣缩食下,您还领养了一个女儿——我那美丽能干的姑姑。
晚年,祖母在含饴弄孙之余,仍不忘劳动。每天清早,您总是风雨不改地带着那把与您患难多年的大刀到屋后的椰林捡拾干椰叶,然后绑成一束束背回家来,做成椰梗扫帚以每公斤八分廉价出售。尽管受到家人的激烈反对,您依然执着那分勤俭。
周末和假期里,也陪您到椰林去帮忙。每每踩在那窟窿密布的山路时,您会连续跌了好几跤,弄得满身露水,沟水和落叶。但很快的您又若无其事地爬起来,继续前进,丝毫没有气馁之意。
或许这种跌跤与您那崎岖不平、荆棘满途的人生道路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吧!
除了做椰梗扫,您还偷闲饲养一些家畜。每逢母猪生产的夜晚,在暗淡的灯光下隐约看到您默默守在猪寮旁等候小猪的诞生。遇到母亲奶水供不应求时,您就要忙碌地负起小猪保姆的责任。这时候,我们兄弟姐妹乐极了,一放学便七手八脚地箭忙给小猪喂奶瓶……。
不料,那个夜晚,您甘心向病魔投降,了结那苦战七十年的生命,悄悄走了……。
顿时,屋外的雨声、雷声突大。想必是为哀悼祖母的一支交响曲
吧!
虽然祖母是在不分昼夜的看护中病逝的,但我仍然固执地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祖母战胜了重重的生活风波,一年的病床上折磨也没削弱她的抗病信心,岂料在医学昌明的时代,却死于病魔,谁能甘心?现实也太残忍、无情了!你不认为吗?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也止了。树儿稳定,花草也不再随风摇摆;所改变的,是尘垢被雨洗空了,仅有的一丝希望被雨冲破了,至爱的祖母被雨带走了。
四年了,我依稀记得那个夜晚,那个哀哀小风乱吹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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