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爬山

一个淫雨连绵的午后，我重回昔日的河畔。父亲的帆影在烟雾茫茫里闪着孤光，渐行渐近。斜风细雨下，白色发角上的雨珠，一颗一颗直滴在我心上……。
记忆犹新，小三那年，一个大雨滂沱的早晨，为赶一程前途的路我颠簸着，狂飙的风吹落我的小伞，双脚陷进一洼泥土里，溅了一身水花，寒风肆意窜剌我的心骨，数十分钟的步程霎那之间延伸得无边无际，艰巨难走。在心的忙乱中，我的小名被呼唤，父亲深注我一身狼狈，我速速掩饰衰竭的双膝，默默地注视着父亲。父亲自己强忍住凄寒，把温煦的一袭雨衣披在我瑟缩的身躯，一把把我抱上脚车的后座，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我的顾忌是父亲要载我回家。在哒哒声中踩着破旧的铁马，父亲裹着一腔：“你这孩子太爱读书了！”，朝向学校的道路踏去，我这才如释重负。
在教室走廊，父亲从裤袋内掏出一条热腾腾的毛巾为我揩乾身上的雨水，一缕缕暖意油然而生。大颗小颗的雨点从父亲的发尖掉落，点点滴滴，嵌进我脆弱的心坎，顿时，我的心湿润了，我的眼模糊了！
自那时起，幼小的灵开始深深体会到父亲的伟大；亲情如密，胶住我们父女俩的心也是自那时起！
重男轻女的小渔村里，父亲勇于开风气之先，排除万难供我完成中学教育更是令我毕生难忘。回想当初，我因不忍挥霍父亲的血汗钱竟固执我的愚蠢，离开拉曼学院。事后我还意气昂扬地在父亲面前自诩：“即使在家里自修，也一样能考取大马高级教育文凭！”如今想来，依稀是昨日的誓言！
时间在一分一分消逝，十年来，我无休无止地在填补我的缺憾：在师训学院『偷偷』报考；婚后带着『肚子』应考，无非是要给父亲一个交代，一份喜悦!然而，人生如音乐，人生也有许多休止符，身为人妻后，家中陆续添了两个宝贝儿，凭添不少甜密的情趣，日子却也装满重甸甸的行囊，未了的心愿随喧嚣尘俗的潮汐淹没了，我能给父亲的，仅仅只是海市蜃楼似的安慰而已！
父亲是个乐观豁达的长者，深深感动我的是，文盲的他却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战士。不论那一个季节，父亲都在清晨出海捕鱼，晌午回来用膳片刻，就一直工作到深夜，从不轻易给自己放一天假。父亲是村民心目中的典范，而且还有『铁人』的美誉呢！
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囹围于绕膝儿女的羁绊，承担着柴米油盐的烦扰，饱尝烈日的熏炙及风雨的蹂躏，劳碌半生，但父亲始终怀着一颗赤诚的心，任劳任怨！
眼前父亲这张为生活挣扎的脸依然是如斯忙碌，竞连自己退休的大日子也浑然不觉!父亲眼角气集的皱纹，每一条都沉浸在柔和而满足的笑意里，毕竟年龄不能使他苍老，白发与皱纹也奈何不了他！
想想自己尚未步人中年，却已濒临衰颓萎靡状态，不禁羞赧黯
然!我血脉里流着的尽是父亲的血液，可是我并没承继父亲一丝一毫
的气魄，我委实太愧对父亲了！
是父亲那个退而不休的日子把蜷缩在我心房里沉睡着的良知震撼起来；是父亲那不为磨难所屈服的坚韧精神燃炽我的夙愿，为我一闪生命的缀饰！
为了一个铿锵的梦，于是寂寂长夜陪伴我巡回国际局际，游览中国文学的国度，驰骋马来文坛风云，钻研艺术天地……。
一天，邮差先生递来一个轻盈的长形信封，我这才猛然惊觉又是高级教育文凭考试成绩放榜的日子了！
撕开信封的刹那，一片片薄薄的曙光跃然纸上，欢乐与兴奋交织
着，我喜出望外地高声欢呼：“我未圆的梦终于得偿了！”
此时此刻，我竭诚切盼飞向静静的村落给父亲报喜讯，我还要神采飞扬地告诉父亲，生命如爬山，爬过了一座山，又想攀另一座更高的山。